財團法人吳舜文新聞獎助基金會 第14屆新聞獎--雜誌新聞報導獎 - 廢土內幕探索 暴力廢土坐擁暴利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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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鹽寮花蓮海洋公園施工處往南行,台十一線拓寬工程帶來大量棄土。 雨天,台十一線泥濘不堪,天晴時塵土飛揚。海岸公路沿岸,處處可見被順勢推入海洋中的工程廢土。 爭議不斷的台十一線海岸公路拓寬工程,繼消波塊綿延海岸線,擋土牆取代青翠山脈後,工程廢土登場,成為重創東台灣海洋生態的殺手。 珊瑚之死,就是最重要的警訊。台大海洋生物研究所教授楊肇岳分析,海洋自淨能力有限,廢土混濁了海洋,影響光照,魚群無法生存,只好游走,而經過幾萬年演化的珊瑚卻跑不了。「廢土讓珊瑚窒息,珊瑚是涵養魚群的地方,少一堆珊瑚,就少一堆魚群。」楊肇岳心痛地說。 廢土成災 不只東台灣,整個台灣沿岸海洋生態早因廢土任意棄置河床,流入海洋,遭到破壞。中山大學海洋所教授方力行發現:「台灣一下雨,整個島周圍就像圍上一圈黃絲帶。」 在台十一線上,整個拓寬工程,遇海,廢土拋到海洋,遇山谷,則將廢土直接推入山谷。 工程現場,可以看見卡車將車退到路邊,卡車背對著山谷,車斗一提,廢土便直接落入山谷。厚重且富含水份的黑色廢土,硬生生摧毀山林植被,一棵棵老樹,瞬間折腰斷枝。 雨天,廢土化為土石流,已經危及山谷中居民的生命安全。 海防軍人退役的封老先生,在十一線牛山段的山谷中住了三十幾年。封家旁邊的一條野溪,被廢土與一棵棵失根樹枝樹幹填埋。雨水混著廢土不斷向下流,甚至衝入封家賴以進出的小路。花蓮環保聯盟會長鍾寶珠則指著廢土流向說:「這一路流下山,就流向牛山自然保護區的海邊。」 廢土任意棄置釀成災 一位出面協調的工地主任解釋,省公路局的設計,是將廢土倒在路旁的矮牆外當「護坡」。 廢土當「護坡」的結果,就是遇雨不斷往山下滑動,傷了山谷中的老樹植被,成為威脅居民的土石流,最後沒入海洋,成為海洋生態的殺手。 事實上,廢土不當處置,同樣在其他地方釀成災害。 至今尚未得到妥善解決的林肯大郡災難,整個社區就是建在回填土上。 去年,瑞伯與芭比絲颱風來襲,釀成汐止水患。堆置基隆河河床的廢土,被視為水災的原因之一。 江北橋附近,曾經淹大水的汐止國小,緊鄰基隆河床,河道至今仍被廢土佔去一半。 台灣省北區水資源局工程組組長陳肇成指出,除了汐止國小附近廢土堆置嚴重,汐止交流道到彰江大橋間,因為有高達五座橋樑匯集,施工期間做了很多便道,使當時棄土業者有機可乘,在河川行水區倒進大量廢棄土。廢土至今還沒清完。 濫倒廢土不只危及居民生命財產安全,清除廢土更是沈重的財政負擔。陳肇成計算,目前,基隆河必須清除的土方超過七十萬方,一方(立方米)棄土證明一百八十元,加上清運費用,至少要三、四百元。也就是說,光處理基隆河的廢土就要上億元。更何況北二高沿路,兩邊也堆了許多棄土,一下雨就沖下來。 納稅人花大錢,棄土卻似乎清也清不完。前省水利處處長李源源頭痛地表示,清除廢土和垃圾一樣棘手。他說:「就像大漢溪的垃圾,我們清到今天,還沒辦法清完,有時候,你邊清,他還邊倒,而且,清完以後要放在那裡?不是清完就不見了,要有地方放啊!」 上游不斷倒廢土,下游永遠整治不完。難怪生態保育聯盟總召集人林聖崇諷刺這種荒謬的現象,正好讓棄土業「永續發展,生生不息」。 廢土即暴利? 棄土無處可去,由來已久。其中,公共工程多,平均「年產」一千萬方廢土的大台北地區,問題最嚴重。 在台北市沒有合法棄土場的情況下,麥帥公路旁的內湖五期重劃區、關渡平原南側、南港經貿園區、關渡自然公園,或一些施工中的工地,都曾遭廢棄土襲擊或長年堆置。 營造公會理事長潘俊榮拿出照片指證,連他在忠孝東路的工地,都曾被棄土業者半夜倒棄土,倒了十幾次。「有夠匪類」,他氣憤地說。 台灣是大工地 北台灣各縣市幾乎棄土成災。基隆河、新店溪河床、北二高路旁、五股、林口、三峽,乃至桃園縣的新屋鄉、楊梅鎮、龜山鄉、觀音鄉,無一不是廢土的故鄉。 北部的廢土大戰,在台北捷運等公共工程施工期間,於民國八十三、八十四年達到高峰。如今,政府為振興經濟,提出包括一百多項公共工程的「擴大內需方案」,使學者和環保團體擔心,大興土木將惡化廢土問題。 政大地政系教授李永展警告:「政府執著於美化帳面數字,卻不計環境成本。如果這一百多項工程都開工,整個台灣就宛如一個大工地,大量公共工程廢土,勢必成為棘手問題。」 深受廢土之苦的桃園縣,縣長呂秀蓮也指陳,廢棄土問題亟待解決。「如果南部縣市聯盟最迫切要解決的問題,是水資源;北部縣市聯盟最該優先處理的,就是廢棄土問題。 廢土來襲,無力對抗 然而,當廢土濫倒破壞環境,甚至對居民帶來車禍等立即性危害時,從居民到地方政府,卻束手無策。 因廢土成災而成立護鄉大隊的新屋鄉鄉公所秘書陳佐禹無奈地表示,廢土零零散散地倒在新屋鄉的大馬路,甚至釀成車禍,但即成立護鄉大隊也沒用。「這些業者都有點跟黑道掛勾,我們又沒槍,他們大卡車,我們小車,敵得過他們嗎?」陳佐禹問。 其實,令新屋鄉鄉民最憂心的是,許多廢土夾雜垃圾,對環境危害更甚。「棄土業者自己講,光載廢土有什麼利潤?夾帶垃圾才有利潤,」陳佐禹說出棄土業者的賺錢手法。 去年底,法務部與內政部針對國土保育問題,召開二十三縣市首長會議。會中,多位縣市首長抱怨,地方政府查緝資源不足,查緝人員安全受威脅。而即使當場查扣犯罪機具,有助遏止濫採濫倒,但查扣了機具也沒地方放。「民間也不敢借我們放,因為一放,黑道又來了,」呂秀蓮說。 複雜的黑道與地方政治勢力糾葛,使廢土問題益形棘手。一再強調不向地方勢力低頭的呂秀蓮竟說:「我現在要拜託軍方出面。」 除了黑道色彩,廢土業也常傳出地方民代在背後撐腰。一位曾取締濫倒的省水利處工程人員說:「警察做完筆錄就不了了之,很多棄土業、砂石業,對民代是一年三節在疏通。」 由於這些非法業者必須為廢土找去處,不管運到外縣市、農地、山谷或假垃圾場覆土之名,進入鄉鎮垃圾場超倒,都得打通地方關係。 於是,地方鄉長、民代、甚至警察,也可能靠廢棄土發財。曾遭檢調單位起訴的深坑、瑞芳與觀音鄉廢棄土,就牽扯出鄉鎮級的利益糾葛。 承辦深坑案的台北地檢署檢察官薛維平說明:深坑的廢棄土,持續非法倒在深坑山谷達兩、三年,地主提供山谷,鄉代撐腰,分駐所警察則按車向棄土業者收保護費。 深坑案花了半年才辦到鄉代層級,但絕大多數廢土案,不過是抓現行犯了事。一位不願具名的檢察官指出,廢棄土牽涉太複雜,業者背後常有民代、地方角頭、甚至政府的人在撐腰。「其實只能辦到檯面上的人,檯面下的都辦不到。今天,我們只抓到司機,那個司機可惡沒有錯,但是幕後的人更可惡,」他氣憤地說。 只買廢土證明不倒棄土 許多人指出,台灣的棄土亂象,肇因於合法棄土場不足,棄土無處去。但政府與工程業者,長期疏於查核、追蹤廢棄土流向,也難辭甚咎。 根據營建署的規定,所有工程須檢具合法棄土場問立的棄土證明,交代棄土去處,才能拿到開工證明。 但許多包商向合法棄土場買證明,卻沒把棄土送進棄土場。公共工程委員副主委李建中就明說:「棄土和棄土證明是兩回事。」 因為合法清運一方廢棄土,至少要三、四百元,因此,最便宜行事的方法,就是買棄土證明,然後把棄土交給非法業濫倒。「一車二十噸廢土,我給你幾千塊,你去那裡倒我不管你,」營造公會理事長潘俊榮說明業者的做法。 棄土場賣證明,買空賣空,包商只買證明,隆低處理廢土的成本,而廢土就在山谷、河川、工地四處流竄。台北市廢棄土處理商業同業公會理事長張榮珍說:「如果真要查,全部的人都偽造文書,全部抓光,而且百分之九十的工程要停擺。」 合法掩護非法 廢棄土的經濟生態,儼然已經是台灣一宗龐大的地下經濟。李建中對棄土業的評語就是:「整個作業鍊、整個行為都是地下經濟在掌握。」 廢土業罩著暴利與暴力的面紗,相關業者也常藉廢棄土,牟取暴利。 以林肯大郡一案為例。士林地檢署檢察官陳瑞仁指出,林肯建商採取的是「以土養土」的策略。也就是:建商先買一塊地,申請雜項建照,讓業者進來倒廢土,大賺一筆,再買鄰地,給人倒廢土賺錢,再用來買地。 以合法掩護非法,林肯建商超挖地基,深達三十九公尺,供傾倒廢土,賺取數億暴利。「因為利潤太高,所以黑白道都進來。」陳瑞仁說。 而花蓮台十一線擴寬工程中,廢土業者也被懷疑,以運送工程廢土之名,行超挖生態保育區牛山段的黏土、再賣給水泥廠之實。水璉村村長吳茂坤說出地方盛傳已久的事:「可能土有利可圖,他們猛挖猛運,每天用上百輛卡車以載廢土之名運出去。」 諷刺的是,從中央到地方,都知道這套盛行的地下經濟,但是,誰能翻動地下經濟、挑戰黑道與民代的利益共生體?輔卸任的法務部長城仲模,臨去職仍信誓旦旦地表示,法務部捍衛國土的查緝工作不會中斷。 但是,在複雜的利益糾葛中,政府有決心解決棄土問題嗎?一位水利工程人員私下表示:「政府也是睜隻眼閉隻眼,如果真要取締,可能很多公共工程都要停擺。」 究竟,台灣的廢棄土該何去何從?廣設棄土場,可以解決廢土無處去的窘境嗎? 廢土何去何從? 位於台北縣平溪鄉的平溪棄土場,佔地兩百二十公頃,是目前台灣最大的合法棄土場。民國八十六年五月啟用以來,成為台北縣唯一合法的大型棄土場。 現在與未來,將容受一千一百萬方廢土的,是環保團體口中的「柴橋坑溪」,廢土業者眼的「山溝」。 柴橋坑溪,發源於標高七二九公尺的姜子寮山南側,溪水在平溪國小附近,與三坑溪匯流,再一起注入基隆河。屬於基隆河上游的水源保護區。 柴橋坑溪之死 而同一地點,民國八十三年前,業者曾申設高爾夫球場,被環保署與教育部駁回。申設高爾夫球場不准,設棄土場卻准了,終於埋下今日柴橋坑溪被活埋的厄運。 攀爬柴橋坑溪兩側的山坡,從高處向下眺望,可以清楚看,廢土活埋整條溪條的中段,推土機與怪手在理平的河床上來回移動。 平溪棄土場全區,位於標高二一○至七二八公尺處,業者填埋溪谷,建攔砂壩、埋涵管收集雨水。 生態保育聯盟總召集人林聖崇,指著被填埋的河谷表示,柴橋坑溪河谷上下落差大、溪谷是順向坡,一旦下雨,雨水從山谷兩側匯流進溪谷,埋幾條涵管,也不足以匯集雨水。 環保聯盟台北分會副會長賴偉傑則指出,平溪年降雨量居台灣之冠,在這個多雨的山區,大量棄土填埋溪谷,有可能造成土滑,危及下方平溪村、石底村及領腳村一千多戶居民。 眼見柴橋坑溪遭滅頂、周圍原生林遭破壞,林聖崇心痛地說:「這些支流就像人的微血管,你把她全填起來,基隆河還有水嗎?」 事實上,去年瑞伯颱風過後,芭比絲颱風來之前,位於柴橋坑溪下游處的民宅,就出現下陷、往河流方向下滑的情形。有當地居民懷疑,房子下滑和棄土場有關。 儘管平溪棄上場副理鄭福祿一再表示,平溪棄土場水土保持做得非好,政府單位多次勘驗並沒問題。但環保團體質疑,平溪棄土場對環境的衝擊過大,當地居民曾多次陳情,棄土場也不斷遭檢舉。 棄土場坐擁合法暴利? 許多人指出,把土搬到高處,不合常理。營建署綜合計劃組組長郭年雄,似乎也對平溪棄土場持保留態度。他分板:「就大地的營利而言,侵蝕、風化向下走,水往低處流,硬把土從下往上搬,不是正確的方法。」 有關平溪棄土場坐享暴利、政商利益糾葛的傳聞不斷。一位棄土業者私下表示:「光賣證明就獲利豐厚,事實上很多棄土沒進場,山高路遠,誰要去?」 為尋找廢土去處,解決棄土證明奇貨可居的情形,台北縣長蘇貞昌提出廣設棄土場,簡化申請程序、授權鄉鎮市所核發小規模棄土場許可證。 土,是資源不是廢物 台北縣政府環評委員、政大地政系教授李永展,則反對草率將核准權下放鄉鎮市公所。李永展表示,目前申請棄土場的業者,多數挑上野溪,但填掉野溪山谷,究竟將埋下什麼樣的風險危機,卻難以估計。「業者的理由千篇一律,這裡沒有生產價值,我把它填平,又多出一塊可利用的空間,」李永展接著說:「野溪填平,山坡地剷平,本來有很多海綿作用,現在對環境變成負的水土效應。」 但台北縣政府主任秘書林錫耀則認為,解決棄土問題確實有其迫切性:「山谷也倒、水溝也倒、馬路也倒,是這樣比較嚴重,還是有合法的地方讓他倒好?」 主張將棄土用在填海造陸的台北市廢棄土處理公會理事長張榮珍,也不贊廣增廣設的做法。張榮珍批評:「應該針對北中南的狀況做區域性需求的規劃,廣增廣設只是頭痛醫頭、腳痛醫腳。」 事實上,土石方是資源,而不廢棄物。許多受訪者指出,成立「土方銀行」,再利用廢棄土,是解決廢棄土問題的重要手段。營造公會理事長潘俊榮,質疑台灣社會面對廢棄土的錯誤心態:「在新加坡、荷蘭、香港,廢土是國家的資源、是寶,但是在台灣,廢土變成障礙。」 為推動土方銀行,營建署在網路上建立土石方的資訊交換系統,供業界運用。 但張榮珍覺得這樣還不夠:「土方銀行一定要有一個儲存、轉運中心,不是只建立電腦檔案而已。」 佔廢土量八成的公共工程,主管機關公共工程委員會,正積極鼓勵,將台北公共工程所產生的沈泥用來燒磚。公共工程委員會技術處科長范孝倫指出,北台灣包括林口等地的磚窯廠,已經無土可挖,公共工程委員會將推動磚瓦廠合法收納土石方,製造產品價值較高的花紋高級磚。 綠建築亟待推廣 范孝倫以一位彰化縣的磚窯業者為例指出,這名台灣業者在新加坡政府蓋國宅的過程,負責清運地下室污泥,用來燒成磚,再直接用在蓋國宅。另外,日本政府也鼓勵業者,運用地下道清除出來的污泥,做成步道磚。都是棄土再利用的典範。 從建材的生命週期來看,營建工程應朝向減少廢棄物產出、運用最少建材的方向努力,才能根本解決台灣廢土無處去、砂石不夠用的問題。 政大地政系教授李永展主張「舊的不去,新的不來」。他說明,像荷蘭、德國就要求舊建築有一定百分比的建材留在新建築物中,這是「舊的不去」,舊的不去,就引伸出「新的不來」,百分三十留用,就不會有現在那麼多砂石需求的問題。 推廣「綠建築」可以為台灣的砂石與廢土問題解套。 內政部建築研究所所長蕭江碧指出,台灣是世界上鋼筋泥土築物最多的地方。 由於台灣砂石便宜,新建築中,鋼筋混凝土高達九五%。 當前,台灣正面臨一連串問題:砂石來源不足,水泥又是高耗能產業,而鋼筋混凝土建築拆除後,其廢棄物混雜水泥、土石磚頭,又難以回收。蕭江碧分析,以可以百分之百回收的鋼骨,取代鋼筋混凝土,更能減少環境的負荷。 究竟,台灣廢土要何去何從?儘管棄土業利益糾葛複雜,棄土問題難解,但卻有一條更能兼具環保與經濟發展的道路。問題是政府沒有決心查辦非法、落實有效的方案、將這整個產業正常化,這才是未來的挑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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