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據時代下的烈嶼
林登資先生:
日本人在民國二十六年,農曆九月二十三日登陸大金門,二十五日登陸烈嶼,地方推派鄉老去迎接日本人,在山頭上插旗子,表示這個地方已臣服,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流血或傷害。
烈嶼在淪陷之前,大家都怕日本人來會大開殺戒,所以有很多人跑到廈門去避難,約一星期之後,發現日本並沒有殺人,就又偷偷地跑回來。
洪樹雄先生:
日本軍隊來之前,當時我十七、八歲,青岐有一對兄弟洪清棋、洪大山都當醫生,這對兄弟認洪水掽為乾爹,洪水掽當時在跑大小金門的交通船。
民國二十六年開始對日抗戰,洪水掽被冠上間諜罪名,遭到槍決,而清棋及大山兄弟,也就遠走台灣避難,待到和平以後又返回金門行醫。
當日本人剛到青岐時,就有人傳話要找些鄉老去歡迎,到祖師廟後方的路上去迎接,日本兵到了青岐之後,巡視了一下,發覺地方並沒有軍人,也沒有槍枝,只是些普通百姓,也就安定駐在青岐「蘭亭别墅」。
陳水炎先生:
日本登陸金門時我十三歲,根據當時在縣政府任自衛隊員的東坑呂先生轉述,日本在同安路頭登陸,他們也曾開槍射擊,但武器不良造成槍枝膛炸,同時也自己炸傷了手臂,而縣政府人員聽說日本打來了,都跑光光,所以沒有人傷亡。
第二天日本又在烈嶼登陸,更是絲毫未遭到抵抗,日軍是由羅厝上岸,日軍認為登陸未造成流血,以後會有霉運,因此日本人就殺了一頭豬,代表侵略烈嶼已見血了。
日本軍隊到烈嶼的人並不多,登陸時我們正在打麥,行經西方時曾在樹下休息吃飯,我因為好奇湊過去看,他們的飯是用粽葉包裹著,米很高級,日本兵還拿了一包給我,我拿回家分給家人吃,大家都很稱讚,當時日軍並未殘害住民及施暴。
洪志成先生:
日軍派駐烈嶼的部隊,大概是一個小隊,相當於一個連的兵力,約有一百多人,小隊長咱的話叫作金望-「征西金望」,小隊長有兩匹非常高大的馬,騎著馬配帶長劍,好不威風,當時日軍紀律很好,並不擾民。
我大哥洪淵深因會說日語,和日軍交情不錯,也經常充當翻譯,當時部隊住在上岐國小附近的蘭亭别墅,後來又移防到楊厝後面的山頭,那時就開始構築山洞、挖戰壕。
我看過他們紮著草人在練刺槍術,這支部隊以及駐大金門的日軍,都在南進政策時,全部移往南太武山,後來遭到聯軍飛機轟炸,據說很多被聯軍炸死。
文邦別墅
洪天映先生:
日本佔領烈嶼後,就在「文邦別墅」設一個分駐所,利用台灣人、金門人當所長,用「以華治華」政策,而這些人都非常殘暴,用高壓來統治,手段更是非常殘酷,只要被抓進去,不問青紅皂白,先是一陣毒打再說。
洪根福先生:
日本成立文邦別墅分駐所,他剛開始是利用台灣人,後來又利用金門人,假漢奸走狗之手來管理,並不是由日軍直接管理,這些人為虎作倀,殘害地區居民,專門收買地痞流氓,對善良的住民施暴。
當時對一些吸食鴉片者,或種植鴉片上繳數量不夠的人,就被捉到文邦別墅去,只要到裡面,不問青紅皂白,先打個半死,因此時常傳出哀嚎聲,非常淒慘可憐。
林登資先生:
青岐洪樹雄先生的叔叔,因為吸食鴉片,被抓去分駐所修理,打的奄奄一息,是我用騾子馱他回家的。
洪樹雄先生:
文邦別墅的分駐所,在民國三十年左右,有位金城人吳水思在當巡官,他有一個弟弟別號叫「黑鐵仔」,另外有位西園人叫黃清福,還有一個台灣人叫柯天嶺,都是作威作福的警察。
到了民國三十四抗戰勝利年,這些人怕被報復,跑得比什麼都快,而當地一些專為通風報信的走狗,就被人圍摳追打個半死,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。
洪清水先生:
日軍佔領金門八年的時間,當時有些大金門人,先到大陸參加愛國護鄉團,半夜偷偷到沙美去,摸(殺)了一些日本兵,後來日本人就封鎖金門的對外交通,嚴格管制人民出入,分駐所就發給十三至五十五歲的人「島民證」。
日本怕又被摸哨,分駐所就加強巡邏,年輕人都被分配去守海防,烈嶼沿海設好多個崗站,每個村里都分配有責任的區域,就在重要路口搭ㄧ間草寮,晚上輪流分配人去守備,避免大陸有人來摸日本人。
日本實施封島,人民生活就非常困苦,最主要是沒東西吃,因為旱災雨量少沒有收成,日本又要求島內自給自足,所以山上的荒地,都開挖來栽種作物,到處都是小小一塊的田地。
山上的雜樹雜草都被撿去當柴火燒,所以到處都很乾淨,不用特別打掃。不像現在這樣田地沒人耕作,到處像荒地ㄧ樣。
洪水爐先生:
我曾參加種過鴉片,鴉片小苗時長得像茼蒿菜,它可以長得一個人的高度,果實有點像番石榴,以刀片割破取汁,颳南風天收成量比較多,北風天就比較少。
文邦別墅當時駐紮的日本警察,名稱叫「特務隊」,專負責徵收鴉片,種植鴉片的人要上繳,上繳量多的人有獎勵,若收成少,上繳量未達到標準,就會被抓進去打個半死。
種植鴉片是以田地的「畝」數,而要好田地,要有水澆才行,當時的畝是以「栽」量計算,日本人就以栽的數量,來決定上繳鴉片的數量。
陳水炎先生:
當時種鴉片要上繳,數量是根據田地多寡來決定,除了留作種子的外,要悉數上繳,若有私藏或吸食被發現,鐵定被捉去修理。
後來上繳的鴉片日軍不會給錢,而是以布匹兌換,也有人將地瓜粉用火炒成黑褐色,再滲在鴉片成品中,魚目混珠拿去繳,但如果被發現,結果是很淒慘的下場。
地方保長設有煙館,當時叫「籬衖」,這是合法並領有牌照的,可公開販售吸食鴉片煙。
當時養馬或騾的家戶,都要輪流牽到文邦別墅,供日本警察差遣,其實都是台灣人在騎,後來雖不再輪流,而將照料馬匹的任務交給東林水溪管理。
還有當時吸鴉片的人,三天兩頭就被召去訊問,遭到很大的凌辱。其實我家也經常將收成的鴉片,以容器裝起來私藏,埋在馬廄的乾糞堆中,等到鴉片成熟上繳嚴查期間過後,再拿去賣給煙館。
洪樹雄先生:
民國三十至三十四年,約在這四年的時間内,當時若娶媳婦,有句話叫娶「鴉片某」,因為種幾畝鴉片,只要認真去栽種,把鴉片苗照顧好,收成自然也就好,就有多餘的鴉片可變賣成現金,就有金錢可以「娶某」。
林典先生:
日本人發鴉片種子給我們種植,依照土地的大小配,一段時間以後,就會來查看鴉片的生長情形,並將結果分成甲上、甲、乙、丙四級。
被評為甲級時,就要多多照顧施肥,如果能種到甲上的,都會想辦法去偷留些,當時一兩鴉片等於一兩黃金,就把甲上的當甲級的去交貨。
當時我們的田地好,是淺水地,因為深水會把鴉片浸死,所以常常種出甲級的,種出來的鴉片都要交出去,依照鴉片等級去換米,是屬於產在日本的紅米。
洪清水先生:
日本時代烈嶼有幾個大耕作的(大面積栽種),上庫現仔、青岐舖仔、后頭闊嘴,日本的米糧很難來金門,當時大家都自己播米,也播種的還不錯。
可是日本人要求種鴉片,種鴉片又比種五榖有錢賺,有錢就可以買很多東西,當時日本人米都運到南洋戰區,我們烈嶼自己就可以產米,以前的水源比較多,而且不用農藥。
只要有錢就可以生活無虞,很多東西都買的到,日本手時期農耕最好,抓魚的就很苦了,湖下、羅厝抓到魚拿來賣時,拿一些蕃薯就可以換到魚。
當時后頭有些人,常到這附近抓赤蟲、蚯蚓當魚餌,我家在做生意,有ㄧ個狗屎龍他常來休息聊天,當時他就曾經因為五榖太貴了,有一段時間以魚為主食,後來身體受不了,還是必須吃穀類,當時最常吃的還是蕃薯,貴也是沒辦法。
打漁的人用一斤鯛魚,只換到四兩安籤乾,釣到的魚要賣也很難賣出去的,最好是以物易物,就是換點蕃薯度日子。
到了後來日本人封島,管制人民出入以後,又正逢連年旱災,那時真是饑寒交迫、民不聊生、雪上加霜呵。
當年生活差,衛生條件又不好,所以幾乎人人都會生疔、生蛇、生瘡的一堆毛病,上林旁的高厝有劉姓兄弟清添、清潤專門在賣膏藥,我們家也有批發來賣,以前青草嚼一嚼塗抹就是藥,不像現在還有打針、消毒等等的動作。
林長殊先生:
被派到修築機場時,有的人不能去,就要出錢請人代替,當時一次是四錢半的黃金,一次是十天,當時一錢黃金要一百八十元。
我們去築機場,還要自己帶糧食、柴火,幾個人共帶一個鍋,日本人只發給我們一斤米,我們就加一些番薯籤下去煮,少有調味料,比現在豬吃的還不如,生活非常艱困,也非要克難不可。
林金樹先生:
到日本快接近投降前,築機場是早上做,下午就沒有做,日本人好像是猶豫不決,就沒有以前管得那麼嚴格,也就沒有什麼進度,是越來越鬆了。
日本投降消息一傳來,日本人開始亂了。投降當天,叫大家把畚箕收一收,「開路」(日本話)也就是我們可以回去了。
陳水炎先生:
在日本投降前二年,就開始征調人民到大金門築機場,被征調前往築機場的人,通常會帶上一甕鹽漬海螺及蘿蔔乾,這是築機場期間要吃的菜。
剛開始征調的工期一期是十天,後來變為半個月,我們築機場的人晚上住在盤山的廟裡,而機場是在湖尾那邊,天還沒亮,就得起床燒火煮點粥吃,並在限定的時間內,必須到達機場。
修築機場的工作是規定有進度的,如果沒有達到要求,帶隊的人會被修理,像后宅蔡清雲就被日本人以扁擔揮擊,削掉半邊的耳朵。
因為築機場體力負荷很大,又以粥果腹,因此經常會餓得沒體力,而為了少挨打或少挑幾擔土,我們經常會從家裡帶些花生,賄賂監督的日本人。
日本在接近戰敗那時,就開始拉馬伕,以保為單位分配馬伕數額,我們西方保當時有二位,一位叫芋卵,一位叫總義,芋卵後來有回來,總義則失踪沒再回來過。
日本統治金門後三年,因為日本在世界其他地方戰事失利,在金門地位也不穏定,聯軍五個頭的飛機開始出現在烈嶼上空,並對地面及泊港船隻進行掃射、轟炸,當時湖下、羅厝的捕魷魚船在上林海岸作業,遭到掃射有人死亡,而在龜山附近作業的大陸鉤釣船,也遭到掃射,也有人傷亡。
洪樹雄先生:
青岐洪水尚是現在民政局長洪國正的伯父,日據時期,國民政府派駐淪陷區的敵後工作人員,住在他家,是由炳坤父親湖仔接應過來的,專門傳遞日軍情報給大陸國民政府。
大金門有位叫許順煌的人,經常將蒐集的情資托船送來,並由青岐洪水枝、陳龍到龜山海邊接應,後來遭人密報,這些人被日軍逮捕,包括了青岐「安仔」他爺爺,他是跑差船的,協助遞情報工作,我二叔、陳金瑞、上庫吳水掽等約十二、三人,被載往大擔島坑殺。
許順煌的事蹟有記載在金門相關史冊,其後代受到政府表彰及扶助,同案其他為國民政府工作,被日軍坑殺犧牲的人,卻沒記載,也沒留下相關證據。
當時聯軍飛機到烈嶼轟炸,就在東崗丟炸彈,也在埔頭、黃厝海邊轟炸,炸彈爆炸的窟窿大的嚇人,大金門也遭到轟炸,有次我到大金門買東西,剛好遇到轟炸,嚇得將身上的東西全丟下。
洪觀配先生:
日本部隊往南撤退時,有兩艘大木船,停在湖井頭沙灘,當晚就有兩架飛機來轟炸,還用機關槍掃射,我們還跑去看,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。
船上有兩個押船的日本人上岸來,有人拿臉盆水給他們洗臉,要請他們抽菸,剛要打火柴點煙時,竟被他們打耳光,因為飛機還在轟炸,火光會引來飛機。
飛機總共轟炸三次,一次丟兩顆炸彈,當時龜山海域附近也有船,飛機就從湖井頭炸到龜山,再從龜山沿途炸回來。
吳文藩先生:
聯軍飛機在金門轟炸,大概是在民國三十三年間,有一次在上林將軍廟前海邊掃射船隻,好像住羅厝有位叫陳天進,因把船泊在那裡避風,卻遭掃射死亡。
當晚飛機又從上庫後方至楊厝,及東崗之間投擲了九顆炸彈,爆炸聲大的嚇死人,第二天大家跑去看,好大好深的坑,有人好奇跳下去,爬了很久才上來。
洪清水先生:
烈嶼有一連隊的日本兵,約有一百多人,駐紮在東崗山,派我們也去做工,日本人挖土洞很厲害,南塘山整個都被貫穿,我們負責運土工作,把泥土挑出來倒在山溝裡。
日本人還在東崗安裝一座砲台,規模不大,位置就在現在的東崗垃圾場處理附近。
美國的飛機飛過來,飛機有黑白兩種,黑的是戰鬥機,白的是偵察機,都飛得很慢,我們看到飛機來就要躲,附近又沒有樹,躲在土堆旁就算躲了。飛機可能也知道我們是老百姓,並沒有開槍掃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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