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二三砲戰那年的烈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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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八二三砲戰(又稱第二次台灣海峽危機、中國大陸與香港稱金門砲戰)是指1958年8月23日至10月5日之間,發生於金門及其周邊的一場戰役。國共雙方以隔海砲擊為主要的戰術行動,因此被稱為砲戰。砲戰由中華人民共和國解放軍首先發起,中華民國國軍隨後開始反擊。砲戰初期,解放軍以島上軍事目標為打擊對象,後期重點則在封鎖金門海運線,以圖圍困之效。國軍在砲戰初期猝不及防,但隨著戰事繼續,逐漸恢復戰力。並得到美國海軍護航,維持金門補給線,甚至利用八寸榴砲反擊廈門車站。砲戰期間,雙方的海軍艦艇和空軍也發生了多次戰鬥。10月初,解放軍宣布放棄封鎖,改採「單打雙停(逢單日砲擊,雙日不砲擊;單打雙不打)」的方針,逐漸減少攻勢。至此,中華民國成功守衛金門。中華人民共和國方面維持單打雙不打狀態直到1979年其與美國建交為止。--(維基百科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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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根據金門縣志記載,自是連日激戰,至十月五日止,前後歷經四十四日,中共砲兵向金門島群計發射四十四萬四千四百二十三發砲彈。中共企圖以其優勢武力,向金門進行摧毀,封鎖金門對外海空運輸,迫使軍民自動放棄金門。

    面積僅金門四分之一的烈嶼,居然承受了二分之一的落彈量,而大、二膽平均每平方公尺落彈量,竟高達六十餘發。

 

一、 烈嶼地區的災害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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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振華先生:
砲戰爆發前一個月,村指導員為測試民防隊員的警覺性,已不停的演練緊急集合、村莊防禦戰鬥和救災等。民防隊員被分派任務,就在各制高點的屋頂上堆積沙包,堆成掩體做射口或瞭望哨;為鞏固村莊工事,在重要路口設置拒馬、挖散兵坑、站崗放哨,到處都圍起鐵絲網,構成重重障礙。
    這時還規定所有民房,只要是面對巷道的角落,都要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射口做為「槍眼」,好像準備隨時要進行巷戰。
    村指導員隨時都會舉行保衛村莊的戰鬥演習,只要緊急警報鐘一敲響,民防隊員在二十分鐘內要全付武裝集合完畢,住在各自然村的民防隊員,也要通知到齊,進入早已分配的戰鬥位置。
    在八月初,夜晚就集合民防隊一個班,在村辦公處備戰待命,夜間就睡在地板上,派二人為一組站崗值班,再派出二人為一組擔任巡邏隊,其餘就集中隨時待命行動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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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天先生:
    時局越是緊張,村指導員就不停召集鄰長開會,通知各家戶加強整理防空洞、增加覆土,家中要儲備「消防沙」、「消防水」,各家戶就用水缸儲水、做為消防水,在天井旁堆一大堆沙子,做為消防沙,村指導員隨時挨家挨戶做檢查。
    再來是規定老百姓要貯備乾糧,當時的老百姓生活非常艱苦,現吃的還都不夠,那有什麼乾糧好準備,最多是地瓜簽,最好的是一點炒米或炒一罐麵茶,或買幾包軍中的餅乾意思一下,也算是儲糧備戰。
    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約六時,中共軍乘部隊剛吃飽晚飯,大家正好要休息和洗澡,最為鬆懈時刻下,發動奇襲砲擊金門。
    我在上林看到對岸施放煙幕,還以為中共軍隊在演習,砲彈就已舖天蓋地轟隆隆的打過來,第一批都是空炸砲,再來才是落地砲,霎時爆炸聲震耳欲聾,彈片滿天飛舞,硝煙迷漫,即使是兩個人近距離都難看清對方。
    當天砲擊持續到天黑時,才稍竭停了段時間,突發狀況的砲擊,軍民一時措手不及,造成嚴重的傷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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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水抄先生:
我親身經歷過「九三砲戰」,記得當時后頭、后宅一帶,起先大陸的砲還打不到那麼遠,  稱為是最安全的後方,想不到「八二三砲戰」時,這些地方反而遭受到最嚴重砲轟。
    砲戰爆發當時,我正在田裡種菜,砲彈卻落在四周,我就躲藏在田畦裡,砲彈密集的使人抬不起頭來,偶而抬起頭看著后頭村莊,房屋是一間間爆炸倒塌,整個村莊幾乎被夷為平地,當時雖非常擔心家人安全,而自己卻回不了家,直躲避等到天色昏暗,利用砲擊間隙時,才猛往村莊裡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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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長殊先生:
    在「八二三砲戰」之前,約農曆五至六月份,中共時常在沿海一帶演習,不知道燒甚麼東西,時常濃煙密佈。
後來金門也加強戒備,局勢非常的緊張,各村編組的民防隊、婦女隊也常緊急集合,農曆七月初九日下午六點十分,中共軍就開始砲擊金門了。
    在一個多小時裡,金門就有四萬九千多的落彈量,以大膽、烈嶼的落彈最多。可是當天烈嶼民眾的死亡人數只有三四個,砲戰期間,總傷亡人數也不超過三十人,簡直跟砲彈數量不成比例。
    砲擊一個多月後,聽說政府向美國買來三門巨砲,可是沒人敢運到金門,還是蔣經國親自押船到澎湖(不確定是押船還是下令?),才連夜載運到金門,到金門時是凌晨,把砲安放在安岐和湖下。當時司令官命令砲兵部隊,限三枚必須擊中廈門的重要目標,不然自連長、營長起一律要連帶處分,結果第一枚打到歐澳,二三枚又陸續擊中,中共軍看到巨砲,知道已經打不贏了,才喊出要停火,後來也就變成「單打雙不打」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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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金樹先生:
「八二三砲戰」前,我參加農研班會員(農業研究班),是西方,東坑農研班的班長,我曾去大金門農試所訓練家禽注射,三個禮拜訓練回來,就要將全烈嶼都完成消毒。
    八月二十三日是青岐最後一站,約六點多鐘,我藥箱整理好要回家了,聽到大膽方向「碰」一聲,接下來到處「碰、碰」,整個大陸沿海都是煙霧,打過來的砲彈非常密集,我利用電線溝做掩護,就往回家的路跑。
    當跑到南塘時,遇到西路的林媽喜先生,兩人結伴一起走,這時剛好砲彈打到陽山,我們就躲在路溝裡,經媽喜帶路跑到后井,當時后井沒有落彈,我們又跑到西路口的機槍堡迫擊炮陣地,看到西宅文邦別墅的「軍樂園」被打得很慘,已是哀鴻遍野一團亂,我們又一邊躲一邊跑,來到鄉公所已天黑,就躲在辦公桌底下睡了一晚。
    砲戰中最激烈的時候,東口的民防隊員要配合部隊,晚上站衛兵,我們站第一線,他們站第二線,有一天排長叫我們不用站衛兵,去負責裝彈機,把一箱箱子彈裝在弹帶上。
    後來要我們派人到師部出公差,要到湖下司令台後方找郝柏村報到,因為路上非常危險,誰也不願意去,就用抽籤來決定,我就中籤了,當時還在激烈砲擊中,約三分鐘就有一群砲彈打過來,路上要利用躲涵洞、走壕溝,好不容易才能到達湖下,報到就被編到部隊裡去,協助挖坑道打土洞,要三天後有新派的人來換班,才能交差回家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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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天映先生:
「八二三砲戰」時,青岐村的受災狀況,就我所知,有八百四十多間房屋受損倒塌,受傷人數不盡其數,財務損失慘重,甚至在山區中的動物或是村莊裡的家禽、家畜,也都無一幸免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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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泉水先生:
    砲戰發生當時,正是交通船開往大金的發航時間,船已離岸約四、五百公尺,砲彈已打來了,整個九宮碼頭都落彈爆炸,天空佈滿空炸砲,水面激起好高的水柱,彈片是密密麻麻地飛。
    很不幸地,交通船在第一波砲擊時,客艙就已中彈,船逐漸下沉,當場死傷慘重,約在四五天以後,還有十幾具屍體漂浮到九宮沙灘,一具具澎漲腐爛、臭味難聞的屍體,觸目驚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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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文虎先生:
    烈嶼地區所受害情形,常以財產損失與人員死傷做統計,而我卻是心身受害者之一。記得在當天的砲擊中,親眼目睹大哥遭砲彈打到,當時大哥是被砲彈打到腳,因為砲擊猛烈,無人搶救,也無處就醫,造成失血過多,眼睜睜看其致死。
    而我的父親則是被砲彈打垮的房柱壓到,造成胸腔難以呼吸,因年老體衰而亡,一家兩條寶貴性命,就在剎那間離開親人而去,當時造成的心靈創傷是難以形容,無情的戰爭,使一個家庭在瞬間損失兩條寶貴性命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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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 砲戰中的民防勤務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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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天映先生:
    自民國四十六年我當村長,四十七年砲戰,民防軍事勤務狀況多少瞭解,其中以青岐村的情形最為特殊,民防軍事勤務上分設五個分隊:
    第一為護槍分隊,主要工作在於對槍支的分配及管制、對外的巡邏等,注意是否有可疑人士出沒,負責地方上的安全問題。
    第二為輸送分隊,其任務為出公差擔任輸送等工作。
    第三為擔架分隊,其工作在於傷亡的急救、運送。
    第四是船務分隊,這個分隊較為特殊,只有青岐特有編制,為海上輸運的重要據點。
    第五為防護分隊,隊員的年齡為十六、七歲和四、五十歲的老幼隊員。這些部隊通常都是在晚間進行訓練,主要在於開挖防空洞,必要時出公差支援軍勤。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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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水爐先生:
在民防軍事勤務上,當時青岐有漁民三十六人,被編入水上工作隊服務,擔任大、二膽島的補給運輸,我負責水上運輸工作分配任務,於每晚運送糧食槍彈上島。
    還記得有一艘「同安號」運輸船,幫忙運輸軍隊移防,因當時風浪很大,軍方又不聽船伕的勸告,大家擠著上船,使船超載過重而沉入海底,造成很多人死傷,損失慘重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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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天生先生:
砲戰中部隊負責防務,後勤支援等都交給了民防隊員,是軍民聯合防禦的海島作戰。
    砲彈是越打越激烈,當時但擔任哨衛兵最為危險,傷亡最多,戰時通訊聯絡最為重要,當時的馬路兩旁都挖有電線溝,砲彈是那麼密集,電線隨時都會被炸斷,電線斷了通信兵就要去查線,傷亡就非常慘重,傷兵躺在馬路溝哀嚎大叫,民防隊員接到抬傷兵的命令,就要冒著熾烈的砲火出發去搶救抬傷兵。
    有次我與劉炳池、林帖輪流到中墩抬運傷兵,當抬到南塘時,一陣砲彈就落在附近,我們趕快放下擔架臥倒找掩蔽,輪流抬傷兵的任務是常有的事,有時還要抬到碼頭等候後送醫療,碼頭是重點落彈區,危險程度更難以想像。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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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清皮先生:
國軍在挨砲擊後,就執行反砲戰任務,砲戰打了一段時間,糧彈也消耗得多,大金門就執行海軍強行搶灘運補,小金門因砲火太猛烈,船隻無法靠近,就只好申請空軍空投。
    自九月初開始,連續好長一段時間,空軍也不管中共的砲火多猛烈,飛機是每晚都在黃昏以後,繞經古寧頭上空,從烈嶼的西北角進入,在后頭地區進行空投,中共密集的空炸砲彈,就打到后頭上空等著,砲彈是追著飛機跑,空軍是冒死執行空投補給,那種視死如歸不怕死的精神,實在非常偉大。
    空投的物品主要是醫藥用品,再來就是糧食,因部隊在砲戰前是以排或連集體開伙,這下只得以碉堡或以班為單位來開伙,所以就空投些班汽化爐,有的據點被砲轟得厲害,連吃飯都有問題,就空投些炒飯罐頭,香煙、餅乾口糧、固體燃料等等。
    空投物品用降落傘投下來,物品都是好大一箱,要兩三個人才抬得動。民防隊被劃分有負責的範圍,我們后頭專門負責撿村莊外圍的降落傘。
    有一次飛機來空投大米,竟是沒有用降落傘,而是用傾倒下來的,大米一包包從天而降,砸壞好多后頭的民宅,還砸傷一個士兵,雖然馬上被拖回去急救,不知道有沒有救活,米被倒下來時,一包包的丟到地上排成一線,從海岸邊延伸到山脚下,有些都丟破掉了,但有些還好好的,居然沒使用降落傘,用倒的實在是非常誇張,真是非常時期使用非常手法,我在操場那邊親眼目睹經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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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水抄先生:
    空投時因為砲彈打得太猛烈,飛機也會緊張,物品投不中目標區,有時會丟到海裡去,部隊劃分有空投責任區,而民防隊同樣分配有責任區,若有空投物品掉到責任區內,就要趕快出動去搶救,避免被砲彈摧毀,然後送繳部隊去處理。
    做為空投區的后頭村莊,遭受的災害最大,每次空投就引來猛烈砲擊,整個村莊被打得斷垣殘壁、滿目瘡痍,老百姓不斷遭受砲火浩劫,生活最為艱苦。
    每次空投來了,中共第一波空炸砲是對著飛機打,當空投補給品掉落到地面時,第二波的落地砲彈緊接著就到,這回不但要炸掉空投到地面的補給品,也是要殺傷擔任接運的地面人員。
    只要是天一黑,聽到飛機聲音來了,砲彈也就跟著來,長時間的空投,嚇得老百姓聞「機」色變,天還沒黑就躲到防空洞裡,頭也不敢探一下,只得利用下半夜才敢到田裡去挖蕃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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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瑞使先生:
    被砲擊最為慘重的地方,烈嶼就屬湖下、羅厝及后頭,剛開始砲擊時,后頭並沒有遭受砲擊損失,開始空投補給之後,因為飛機來空投,這時才被打得慘重。
    而湖下因為是郝柏村師長的指揮部,羅厝是重要港囗,砲戰開始時就被打得片瓦無存,幾乎被夷為平地,老百姓都躲在防空洞裡,砲彈是整日打不停,大家都嚇得要死,整個村莊裡的人,都無房屋居住,都到後山挖土洞,全家大小都擠在小小的土洞裡。
    羅厝、湖下的船伕都被編為水上工作隊員,砲彈打得再兇猛,都要待命出任務,可是船隻大部份都被打壞了,只有一兩艘舢板免強可航行,若被派下來送公文,就要利用砲擊間隙出海,把命交給老天保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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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觀配先生:
在八二三砲戰期間,湖井頭的廣播站是砲擊的目標,附近所有的大厝都被打的很慘,幾乎被夷為平地,中共軍的砲兵後來打的很準,每發都是落在廣播站附近。
    湖井頭的船伕要負責對獅嶼運補,因為砲戰打得非常惨烈,白天根本無法出海,也不敢出海,都是趁夜晚的時候,所以整個晚上都在划槳搖櫓,不停地運糧食彈藥,有時還要載水,就連草皮都載去舖,如果中途遇到砲擊,就要休息一下,等待砲彈一群過後,會有空隙的短暫時間,又要繼續不斷運補作業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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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泉水先生:
湖下、羅厝兩個村莊,自古就以討海為生,家家戶戶都有漁船,在三十八年局勢緊張時,漁船大部份被拆去支援構築碉堡,僅剩些小舢舨、竹筏可用。
    八二三砲戰當天,砲彈又把後來建造的漁船打沉,湖下、羅厝兩個村莊的船伕,被組成「水上工作隊」支援軍事作戰,共有六十人,編為兩班四組,每組十五人,在砲戰最激烈的時候,要輪流一組到九宮碼頭待命,就睡在土洞裡,位置在目前憲兵班所在地,洞外不停遭到猛烈轟擊,落彈震得昏天暗地。
    待命等候的任務,是做水陸戰車的領航員,每當水陸戰車來運補,我們就乘成功隊的小艇出發當嚮導,砲彈打得佈滿整個海面,水陸戰車還有個鐵殼子,我們在水上穿梭,沒有一點掩護,簡直是在與閻羅王賭命,那時候人的性命,就連一隻螞蟻都不如,要回得家來,命才算是撿到的。
    八二三砲戰時,因烈嶼最高軍事指揮所「師部」駐在湖下,還有大砲陣地等重要軍事設施,所以被砲轟擊的最為厲害,整個村莊沒有一間房子可倖免,幾乎已被夷為平地。砲彈密集的打得泥土翻了好幾回,人要生存下去,實在不容易。整天躲在防空洞裡,命也是朝不保夕,好不容易撐到喊停火,政府通知民眾可疏散遷台,村莊裡五、六十戶人家通通遷台跑光光,只有兩戶捨不得離開,整個村莊幾已成為空城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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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 砲彈下的生活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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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媽端先生:
砲戰當時我在鄉公所任辦事員,最艱鉅的任務就是戰損報告的「災情調查」,只要發生砲擊,都要下鄉去實地勘察,戴頂鋼盔、揹個防毒面具,砲彈是在頭頂上「咻、咻」地飛,是冒著犧牲性命的危險前往,為了要躲避砲彈,要懂得「聽聲辨位」,要在砲彈中迂迥前進,跟砲彈玩起捉迷藏,所以也練就了飛毛腿的本事,來與砲彈比速度。
    剛開始時候,心中的確會害怕,深怕自己隨時會成為砲彈下的犧牲者,但是久而久之,也就習慣了,砲彈在天上飛,血肉之軀在地上砲,習慣了聽砲彈聲,就知道該往哪兒跑才安全,砲彈打到東邊我就往西邊跑,一點都不會錯。
    到每個村莊裡,看到被砲彈蹂躪過的地方,到處是斷垣殘壁、滿目瘡痍、一片淒涼,老百姓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園,毀於一旦,村莊不見個人影,好像進入了鬼域,當找到驚恐躲在防空洞裡的人時,他們突然發現有個人進來,真是驚喜萬分,看到那無助驚悸的眼神,那無語問蒼天的悲慘,至今還是永難抹滅。
    有天我到達庵頂,看到憨仔家的房屋剛被砲打垮,又找不到憨仔一家人,還以為有所不測,後來才在一棵大榕樹底下的洞穴找到,非常的隱密,實在不好找。
    當轉到庵下時,發現莊文概被砲彈打死,老母親守著屍體大哭,家破人亡,殺戮戰場的悲愴景象,觸目驚心,我又趕快跑去通知村指導員,要他派民防隊員來支援處理善後。
「災情調查」各村公所都在做,鄉公所是加強查核,只要有砲擊,就要每天下鄉去跑,並要求確實,以後才能請求政府補助,如房屋被打垮了,是全毀幾間半毀幾間,豬牛舍幾間、或人被打死,就連牛、羊、豬、狗、鴨、雞等被打死了,也要登記做記錄,每天下午五點鐘以前必須呈報出去。
    其實要求補助極為困難,當時政府也沒這個力量,只用在後來「中國大陸災胞救濟總會」,發放一些救濟品時,供做為參考。如房舍遭砲擊毀嚴重,已是無家可歸,軍管當局看了可憐,就補助兩包水泥,已是感激不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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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登資先生:
政府德政訂頒「金馬自衛隊員傷亡撫恤補償條例」,發放補償,但有一些規定不合情理,如在砲戰中受害或死亡的人,當時若不是婦女隊或民防隊員,政府皆不予受理補助賠償。
當年人民要參加民防隊,沒有參加的人生活情形也很苦,行動自由受限制,可說是人人參戰、全民皆兵,而砲彈又不長眼睛,當時被炮彈打死,算是冤枉死的,也沒有人會理會,活該。實在是不應該給排除在外,起碼也得給予人道的撫恤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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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振華先生:
在砲戰前一個星期,民防隊員晚間都集中在村辦公處睡覺待命,后井的民防隊員都要到上林集中。砲戰開始後,因為防空洞不夠用,民眾也躲到村辦公處來,整個村辦公處擠得滿滿。
    記得有次中共打來一群砲彈,第一發打在旁邊的空地,第二發就落在屋頂上,第三四發又連續不斷落在屋牆上,一時昏天黑地,硝煙塵霧迷漫,大家非常恐慌,躲在屋裡的人就嚇得往外爬,趕快疏散到屋後的防空洞,還好是不幸中的大幸,並無人傷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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呂天進天先生:
砲戰持續打個不停,砲彈口徑不斷的加大,老百姓就選在村莊附近的高地向下挖土洞,日以繼夜掘隧道。
    金門的紅赤土壤層很適合挖洞穴,只要一把小十字鎬,一把小圓鍬,用臉盆或畚箕盛土,先挖它一個人可容身,再繼續慢慢不停的往內挖,大人來挖土,小孩子就幫忙運土,這樣日積月累的不停進行,後來挖到全家都可容身,還每人都有床位可睡覺。
    住土洞是冬暖夏涼,有的就把通道往房子底下挖,將出口打通到屋內,只要聽到砲聲來了,打開洞口就往內鑽,進出也就更為方便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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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植地先生:
民防隊員挖土洞,學校裡的老師也帶著學生挖土洞,小學生挖起土洞來也不輸人,砲彈沒有來時讀書,砲彈來了就躲進洞裡,然後就是邊躲砲彈邊打洞,土洞是越挖越深,若能在一個高地下,將土洞從兩個方向相互打通,這時空氣就能形成對流,住起來就舒暢多。
    村莊能集中在一處挖土洞,就便於聯絡和管理,於是鄉公所就舉行挖防空洞比賽,看是那一村挖得最好,以前在軍事管制下,只要說是比賽,尤其是要民防隊參加比賽,大家是拼命賣力,在榮譽感驅使下,更是拼老命也在所不惜。
    俗云:「輸人莫輸陣、輸陣蕃薯臉」,民防隊員挑燈夜戰不停地挖,不但把防空洞挖得快,更挖得堅固又好看,若獲得鄉公所評比績優,更是無上光榮,是一輩子都牢牢記著的事。白天時在民防隊工作,晚間時才敢出門自由行動,到田裡種點菜以維持生活,可知當時的生活困苦程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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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志有先生:
    砲戰期間百姓的生活,各村與各村截然不同,在我的記憶中,上林村每日要派四個人到湖下,去幫忙開通信壕溝,從上林到湖下的這段路程,一路上充滿危險,因為當時砲擊不斷,要安全到達目的地,非常不簡單。
    還記得在砲戰中,當時我當班長,要率領四位公差到中墩村莊附近,協助挖被砲打塌的  ,看到整個碉堡被延伸信管的砲打垮,一班的兵傷亡惨重,我們把碉堡挖開來,幫忙搬運傷兵送到南塘衛生連急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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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莘恭先生:
    當時民防隊中還有一個「八零五部隊」,其稱呼是因為要繳交軍隊服裝八十元五角整給軍方,故而稱之。
    講到「八O五部隊」,當過民防隊員的人,都記憶非常深刻,至今仍耿耿於懷。在規定民防隊要統一購買草綠色軍服以前,民防隊員穿的制服都要自己準備,規定只能是黑色的,隊員們都是利用私買舊軍服染黑來穿。
    服裝不但不整齊又不雅觀,那裡像支有戰鬥力的部隊,所以才開始要民防隊員每人繳交八十元五角買一套軍服,從帽子、衣褲到鞋襪一整套,穿著集合起來才像一支軍隊。
    只是當時的環境實在太窮,要每位隊員繳交八十元五角真的不容易,有的人要分好幾次才能繳齊,有人要東拼西借還湊不到數,負擔確實很重,可是村指導員又催著要,不繳行嗎?先關緊閉再說。
    當時的黃金價格是一錢約一百三十元,可是農人一家子辛辛苦苦一年也無法積存到一錢金子,所以要每人繳交八元五角,簡直就像是剝了民防隊員的一層皮,當時負擔一套軍服,比現在一套上等西裝還吃力。
    後來大家只要穿上這套服裝,就想到八十塊五毛錢,好心疼啊!也就自謔稱為是:「八零五部隊」,是苦中作樂的戲謔之詞,至今說起也是痛苦的回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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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馬居先生:
當時老百姓生活非常艱苦,無處謀生,家家都是靠種田過日子,連溫飽都是問題,那裡還有剩餘的錢。
    尤其是當一個家庭中有幾位民防隊員時,更是負擔不起,怎不叫苦連天,而就算繳得起,心中也是非常的不甘願,民防隊員為國家服務,應像部隊一樣才對,為什麼要自己花錢去買服裝。
    後來部隊也曾發給每人一套「堪用品」的軍服,要民防隊員自己去染成黑色。何謂「堪用品」?其實就是部隊淘汰不要的軍服,到處都磨破補有厚厚補丁的爛軍服,原本是廢棄不用、準備用來做擦槍布的,才叫「堪用品」,其實堪用品跟本不堪用。
    「八零五部隊」當時還有傳言,說是長官將庫存多餘的軍服,變相強制地賣給了民防隊員,若真有此事,那就太殘酷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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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登成先生:
在太湖榕園旁的「八二三戰史館」,內部有一個被砲擊的殘垣斷瓦的村落模型,標示著是東林,其實應該是西宅才對,當時東林、西宅的地界外行人分不清楚,當時這一帶的確被砲擊的很慘,其實西宅應該比東林更為嚴重,尤其是施家的幾間大厝為最,幾乎被夷為平地。
    在「八二三砲戰」未開戰前約一個月中,是戰事前的準備工作期,當時我當鄰長,時常被召集開會,要通知家户清理防空洞,準備乾糧等,老百姓已是時時處於備戰狀態,但是因為準備的時間拖得過長,導致百姓們心理麻痺、警覺性就鬆懈下來  
    到真正砲戰開始時,才知道戰爭的厲害,砲擊一持續就四十幾天,打了四十幾萬發的砲彈,死亡一百六十幾人,重傷二百二十八人,加上房屋倒塌的有四千五百九十四間,使老百姓家破人亡,有的流離失所,有的無家可歸,金門人所受的戰爭災害,真是史無前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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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清榮先生:
砲戰爆發期間,曾發生幾件非常感人的事蹟,東林林建發經過文邦別墅時,聽到有人喚求救的聲音,不顧危險去尋找,發現到有一位士官長,遭砲擊倒塌的屋樑壓住受傷,林建發迅速將其救出,揹負起受傷的士官長,將他送回西宅醫療連上就醫。
    還有青岐的洪培王,他挑猪肉擔子賣到西宅時,就在新大同餐廳附近,遇到砲彈來了,在他前面的一個士兵受傷,他不顧一切,將猪肉擔子一丢,揹起傷兵就跑,送到醫療連急救。
    當時這樣的事件還有不少,後來也都受到表揚,獲得頒贈青年獎章,還蒙老蔣總統召見和合照。當時交通管制很嚴苛,要過金烈水道的交通更是不容易,持有獎章的人,用獎章來做為特別通行證,可以獲得特別優待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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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水抄先生:
「八二三砲戰」期間,湖下沙灘被砲擊的厲害,根本無法靠船,當時水陸戰車就從后頭來,在后頭沙灘搶灘登陸,各村的民防隊員都要輪流派去搶灘卸貨,水陸戰車靠岸時,中共砲兵就砲擊過來,所有的人員都要趕快趴在沙灘上,有的還逃往后頭媽祖廟方向避難,要等到砲轟時間過了,大家就趕快去卸貨。
    當時民防隊員聽命於軍隊的指揮,把大米堆上大卡車,堆的滿滿的一車,因為拼命趕時間,有的麻袋破了,米就流出來,民防隊員就偷偷抓兩把放在口袋裡帶回家,算是發點國難財吧!


洪萬宗先生:
戒嚴時期只要到黄昏,就實施交通管制,道路攔上鐵絲網拒馬,禁止所有人員與車輛進出,入夜就進行宵禁,荷槍實彈的哨兵把守關卡,禁止一切活動,將地方完全隔絕。
    若想通過管制哨所,就必須要有口令,一問一答正確無誤,才准讓人員靠近接受盤查。有正確的口令者才准接近崗哨,若拒答口令者,哨兵則可將其視同敵人或破壞分子,立即開槍射殺。
    經過哨兵詳細盤問,檢查通行證後,才准許通過崗哨關卡,所以只有口令並行不通,主要還要有「夜間通行證」配合才能通行,當年青岐洪金養就是喝酒誤闖陣地,白白送掉性命。
    若是要到特定管制區,如龍蟠營區或是港口等,不管是白天或夜晚,都要有「車輛通行證」,當進入特定區和各坑道內洽公,也要有專用的「識別證」經衛哨查核,才能通行無阻。
    各單位都核發有夜間通行證,由主官負責保管,除非主官親自使用,若借予他人就必須要有急迫性的正當需求,經登記申請獲准後,才能外借使用,沒有通行證的人員、車輛夜間一律禁止通行。
    以烈嶼鄉為例,當時的鄉公所擁有三張夜間通行證,正副鄉鎮長各一張,值日官保管一張,以備同仁處理緊急事務使用;各村副村長核發一張,供處理村民緊急事件使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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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天扶先生:
村民在夜裡急病,要趕緊去敲副村長的門,向他報告發生情形,讓他來看確實以後,才能取得口令、借得到通行證,也才能通過交通管制去送醫。
    烈嶼居民特別之處,就是出島的限制,如欲往大金門探親或購物,首先要到村公所找副村長開具「路條」,就是「往返金門、烈嶼搭船三聯單」,要取得路條首先要通過副村長的檢查。
    查看你近來的紀錄,若是民防或婦女隊員,要看平時是否服從命令、出公差勤務有否賣力、植樹種活了幾棵,再來是要繳交的老鼠尾巴幾條、蒼蠅幾盒、麻雀脚幾雙等等,只要有一樣未獲得通過,就別想通融獲得到路條。
    若是一般民眾提出申請,副村長也要先檢查環境衛生,看是否有遵照規定貫徹,防空戰備做的如何,儲存消防沙、消防水有沒有確實,老鼠尾、蒼蠅繳齊了沒有,一切都檢查過關,才開給路條准予過港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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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清海先生:
    到九宮碼頭要在管制站前排隊,接受憲兵的查核登記,檢查身份證件以後,再到碼頭去排隊等候,挨到上船時,還要再一次檢查身份證和乘船號碼證。
    過港實施人員嚴格管制,就連物資也實施管制,菸酒油鹽米等屬於戰備物資,不准隨便購買流通,若有人因年關近,採購點糯米砂糖做年糕,都要藏好才行,若在碼頭檢查攜帶物品時被發現,也會遭到查扣沒收。
    路條的三聯單,是在九宮碼頭接受憲兵檢查登記時用一聯,回程時在水頭碼頭登記又用一聯,另一聯是村公所留存備查。此路條沿用到民國七十三年才取消。
    今日駐防烈嶼的軍人,仍然要奉核准取得「過港條」與「乘船證」,在碼頭排隊接受憲兵之嚴格檢查,情景依然如故。
因出入境人口管制,民衆想申請赴台可不易,當年的台灣海峽,卻是插翅難以飛越的天塹,一般人民若想赴台,尤其對被管制的民防隊役齡青年男女而言,真的是難如登天。

 

資料來源:烈嶼鄉文化館口述歷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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